第27章 (1 / 3)
一个人要是玩起古董来,那不仅仅是个无底洞,而且会陷进去出不来的。
我早先不知道他有这个嗜好,那时,北京刚刚和平解放,我们一块儿读华大,一块儿逛东单小市,坐在大板凳上喝羊汤就芝麻火烧。那时北京的冬天好像比现在冷,尽管羊汤喝得额头冒汗,但耳朵还是被风吹得发僵。旁边就是卖破烂的,从三彩钧窑到美军皮鞋,什么都有。
当时,铜镜绝对不算稀罕物儿,解放后还穿棉袍的摊贩,不多见,我们便在他的旧货摊多站一会儿。他热烈地向我们推销,一口京腔京韵。“您瞧瞧,海马葡萄,汉镜,不是假货。那装饰纹是辟邪,同志您别不信,三文不值两文的东西,留下吧,您不会吃亏的。”至今,我还记得那位决不起眼的老头,一点也不是炫耀,把禅宗里两篇最著名的偈语之一,“身是菩提树,心如明镜台,时时勤拂拭,勿使惹尘埃”,念了出来。使我们新到北京的年轻人,对于古都的文化气,敬佩不已。那时,我们都吃供给制,只有几斤小米的津贴,口袋里实在没有余钱。不过,我记得鲁迅先生哪篇文章里写过这路铜镜,多少有点好奇,就倾囊买了下来。
这铜镜,后来被斗时,还算是复辟回潮的罪证呢!
我这位从小学就同学的朋友,当时无动于衷,甚至觉得我有点傻,买这个破铜镜,还不如吃顿爆肚涮肉打打牙祭呢!后来我们就分手了,天南海北,人各一方,几十年没见面,音信杳然,不可能知道他的下落。一次偶然的机会,我在一本文物杂志里,看到了王卓一的名字。因为这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,固然很多,但叫这怪怪的“卓一”者,大概不多。于是吃了一惊,随即我恢复平静,“不会是那个土改时偷老乡萝卜的同谋!”我认识的那个王卓一,除了有一副好胃口外,不可能写那种考察古汉墓群随葬物品的研究专著。他连五代十国都搞不清,南北朝更是稀里马虎,魏晋以上,全部空白,他能考个屁“古”?
但我绝没想到,他不但是文物专家,还是个收藏家,辞职以后,索性在琉璃厂一带的僻静小胡同里,做个体户,开了一家买卖古董的小铺子。招牌上四个拙直的汉碑体字,他自己题的,曰“老古玩店”。下面还有一行英文,“”。我记得英国文豪狄更斯有一部充满了感伤意味的长篇,题目也叫这个名字。我很纳闷这个王卓一,是不是有点神经,干吗给店铺取这个不大吉利的名字?那个老头的命运,那个叫耐儿的女孩的命运,实在是挺辛酸和悲惨的。
所以,我第一次到他的仅可容纳两三位顾客的店堂里,说的第一句话,就是:“老兄,那部名著,你该看过的,主人公的命运可是不怎么样呢?”
王卓一笑笑:“老李,咱们不谈狄更斯,行不行?”接着问我,“你怎么找到我这儿来的?不会是想到我这儿买铜镜吧?我声明在先,我这小铺子里可以说是应有尽有,从武则天到慈禧的历朝随葬物品,无所不备,因为我是这方面的权威,独是没有你喜欢的铜镜,那东西,我不收,也不卖。”
看来他还没有忘记昨天的事,这是好的开头。往昔的友情,如果还存在的话,那么此次拜访,对于小朋友丫丫所拜托的事情,解决起来或许更有可能一些,但愿如此。
我把话题故意绕远一些,问他阔别多年,都干了哪些营生。
王卓一显然不愿触及逝去的岁月,坐在柜台里,那神态,有点像石雕,也有点像泥俑,说不出的一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。“一言以蔽之,无非运动啰,你、我,或是其他人,还不都彼此彼此吗?哎,老李,你不会跑到我这儿来调查户口,进行政审的吧?”
当着真人,我也就不必说假话了。
“卓一,你记不记得一位大概上礼拜到你店里来的英文翻译?一个挺漂亮的小姐。”
他反而问我:“我有义务记住每个光顾我店的人么?你不是作家吗?写的吗?还有兴趣跟踪一位小姐,做私家侦探?”
这家伙怎么这样说话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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